南京的夏天蟬鳴不斷,這些小東西儲備了一個冬天的精力一股腦全部散發(fā)出來。這些叫聲跟灼熱的太陽是如此相襯,讓我想到了我在家鄉(xiāng)的夏天也是這樣在鳴叫中度過。還是得益于南京城中的樹比較多,整排整排的梧桐樹,枝干伸向天際,投下整片搖搖晃晃的陰涼,焦灼的日光仿佛在天界之外。微風(fēng)吹來葉子慢慢搖晃,在樹底下行走的人感到陣陣涼意,不得不感激這些高大的梧桐。
走在北京西路,兩側(cè)淡黃色的小樓安然沉寂,每一扇緊閉的門前都有一塊某某遺址的文物石牌。一段肆意的光陰,許許多多的記憶仿若隨時被喚醒。蟬鳴陣陣,提醒著正值盛夏,走出綠蔭,陽光開始蘇翕,毫不留情地投射光熱。經(jīng)過的汽車一路涌動著煩躁,偶爾刮過的風(fēng)也不過是再次掀起襲人的熱浪,倒叫人疑心方才是從另一個世界走出來的。
山麓之間,密林深處散落著開闊的音樂臺、幽靜的靈谷寺、殘亂的石像路、雅致的美齡宮、古樸的明孝陵、朦朧的紫霞湖,不爭不鬧,不聞不辯,都有著冷眼觀世事的氣度。遮天蔽日的梧桐樹竟然把暑氣隔絕了,走在人行棧道上,有種長路漫漫的安閑自在,像是前路沒有盡頭似的。詩人余光中魂?duì)繅艨M的玄武湖是消暑的好去處。“想見舊時游歷處,煙云渺渺水茫茫?!?/p>
玄武湖被五座小島分隔成四片水域,每個洲堤橋相通,處處山水相依,長廊水榭疏密有致,亭臺樓閣交錯輝映,既有空闊明朗的如煙湖水,又有沖淡柔和的清幽擁碧。荷葉似層層綠浪,卷起粼粼波光,搖碎縷縷柳影。紅蓮倚翠,白荷照水,風(fēng)起送荷香。這潑墨般的綠,把心里的郁熱消減了大半。走累了,隨意把身影隱入一片濃碧幽暗中,絲絲涼意便扶風(fēng)而來了。
去秦淮河泛舟游弋是夏夜里極愜意的消遣。朱自清在《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里寫道:“西湖的夏夜老是熱蓬蓬的,水像沸著一般,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地綠著。任你人影的憧憧,歌聲的擾擾,總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綠紗面冪似的;它盡是這樣靜靜的,冷冷地綠著?!?/p>
在天剛擦黑的時候坐上畫舫,從泮池一直劃到東水關(guān),泮池照壁上“雙龍戲珠”的圖案在暮色中閃耀如星陣。兩岸是青色瓦馬頭墻的酒家茶肆,也有住戶,岸邊的建筑物和樹影投影在水里,影影綽綽,秦淮河水變得更加幽深碧綠。兩岸的彩燈閃閃爍爍倒映入水,平添了白日里所沒有的綺麗迷離。一陣絲竹聲勾起了“秦淮八艷”的懷想,嘴邊不自覺地詠起杜牧的那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笔锴鼗此鸱鄣兀徊揭姛熢扑?,一眼望百年繁華。
夏天的紅廟美食一條街愈發(fā)熱鬧?;疱仭⒚拙€、燒烤、拉腸、鴨血粉絲、串串香,在夜色中煙氣裊裊。當(dāng)然少不了鴨子,愁也好,喜也好,南京人都要斬盤鴨子嘗嘗。紅瓤西瓜被切成薄片,冰鎮(zhèn)酸梅湯裝在透明玻璃罐里,五彩繽紛的水果沙冰,還有三毛所說的馬頭牌赤豆冰棒,在街邊一字排開,明晃晃的誘人。
居于金陵,無須準(zhǔn)備長袖襯衫,因?yàn)槟暇┑南奶焯貏e長,秋天又特別短,像夏天與冬天之間的課間休息,還經(jīng)常被拖堂。立秋之后還有“秋老虎”,依然酷熱,只待一場秋雨立馬跌入秋天的懷抱,直接套上外套、毛衣就好。就像南京人的性格:直不隆冬不拐彎,有些魯莽得可愛。熱就熱個火辣,冷就冷個徹骨,從不含糊。晴朗的水晶藍(lán)天空,沒一絲涼風(fēng);踏著晨曦趕車,臉上帶著涼席印的上班族;城南小巷的小賣部里昏昏欲睡的小老板;染上夕陽紅暈的鼓樓;明城墻下挽手散步的老人。
這便是南京城的夏天,像一場幻覺一場夢,悠長得仿佛不會醒來。(金陵石化 王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