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認(rèn)為天底下最熱鬧的工作便是鐵匠了。即使在炎熱的午后,村子里四處寂靜,只聽見山里隱隱約約傳來的杜鵑啼叫,之外便是村子里中街鐵匠埔中發(fā)出的“叮叮咣咣”的打鐵聲。
自從爺爺帶我去中街鐵匠埔看過幾次打鐵之后,我滿腦子都是“叮叮咣咣”的敲打聲,滿眼都是火舌舔舐鐵器的場景,我再也睡不著午覺了,便常常趁著爺爺睡午覺的光景,頂著烈日偷偷出門,影子都被曬得藏在我的腳下,縮成一團(tuán)。我穿過曬得發(fā)白的街道,來到中街鐵匠埔,和其他兩個小朋友站在門口看打鐵。
鐵匠姓張,是我們村里的老住戶,而這打鐵的手藝也是他們的祖?zhèn)?。鐵匠中等身高,腰粗膀圓,長著花白的胡子,打鐵的時候常常系著一個深棕色的圍裙,上面坑坑洼洼布滿被飛濺的鐵渣燙出來的痕跡。鐵匠沒有徒弟或者幫手,從來都是一個人燒火一個人打鐵,據(jù)說他的孩子不想繼承這份祖?zhèn)魇炙嚒?/p>
爺爺?shù)谝淮螏胰タ创蜩F的時候,是在一個春天陽光明媚的上午。鐵匠用火鉗從明亮的火爐中夾出一塊火一樣明亮的鐵放到鐵砧上,左手用鉗子夾住,右手拿起鐵錘不斷捶打,只見鐵塊在敲打下,穩(wěn)穩(wěn)地變成鏟子、鋤頭等模樣,顏色也從亮紅變得暗淡,之后,鐵匠夾起鐵器快速地放到地上的那桶水中,一入水,“呲呲啦啦”的聲音伴隨瞬間產(chǎn)生的白氣從桶里冒出,但轉(zhuǎn)眼就安靜下來。鐵匠把打好的農(nóng)具放到鐵匠鋪的門口,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放成一排,供人挑選。
看打鐵的時候,我一般會躲到爺爺身后,因為我害怕那些飛濺的火星子,擔(dān)心它們?yōu)R到我的身上甚至濺到我的眼睛里,偷看的時候也不敢睜大眼睛,只是微微瞇眼。而大人們似乎永遠(yuǎn)不怕這些,他們坐在一旁抽著旱煙聊著天,看得津津有味。當(dāng)然,看打鐵的只有老人和小孩,但也足夠熱鬧了。
春耕到了,鐵匠鋪的生意變得好起來,一直忙到夏天、秋天。逢趕集日,鐵匠老婆會把東西帶到集市上去賣,有些趕集的人帶著自家破損的器具兌換新的。我親眼見過那些人挑選農(nóng)具的樣子,先是拿起鏟子掂量掂量看是否稱手,一番挑揀,要把所有的鏟子試到,最后相中一個最稱心的開始討價還價,十分熱鬧。有些趕集的人,會把自己的農(nóng)具放到鐵匠鋪,等下一個趕集日來取,如此種種,懷著一種期待,農(nóng)具在不斷流轉(zhuǎn)和使用中浸上了歲月的痕跡。但鐵匠鋪的沒落是必然的。
隨著社會不斷發(fā)展,年輕人大都外地求學(xué)或者進(jìn)城打工,不愿意耕種祖輩們留下來的土地,農(nóng)具的使用越來越少,當(dāng)年拼命使用農(nóng)具的那一輩人也和鐵匠一起老了。不知道是哪一年,鐵匠埔永遠(yuǎn)消失了。
再見到鐵匠時,大約是在放寒假期間。我路過原來的鐵匠家門口,中街鐵匠埔子早已不見,就像從來不曾有過一樣,如夢似幻。門口的墻角下,年老的鐵匠頭戴藏青色瓜皮帽,悠閑地曬著太陽,吸著旱煙,在沉思,在發(fā)呆,似乎還在追憶那些“叮叮咣咣”的歲月,我恍惚聽到那些歲月在記憶深處喧囂。(塔河煉化 邵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