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紫荊山加油站已有月余,在這里經(jīng)歷了從深秋到冬至時分的氣候轉變,現(xiàn)在已是寒氣肆虐的時節(jié),但在這加油站的一隅,仍顯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站長告訴我,往年暖春,還會有不愿南飛的候鳥在此扎窩,這一方小天地,便是環(huán)衛(wèi)工老杜創(chuàng)造出的“元宇宙”了。
老杜是金水區(qū)的環(huán)衛(wèi)工人,他負責城北路以北、東里路以南、紫荊山路以東、城東路以西這片街道的環(huán)衛(wèi)工作。他的小宇宙里的繪畫,是前幾年老舊小區(qū)改造時,他向工作人員要了點剩余染料,自己進行的創(chuàng)作。第一次見到他,是我保潔值日那天,我去后院拿個掃帚的工夫,他已經(jīng)把站內加油區(qū)的落葉打掃干凈了,等我回來時,他只留給我一個橙色的背影。我很感激他,便把這周積攢的玻璃水空瓶放在他的小宇宙里,以示感謝。
后來經(jīng)過與老杜的交流,了解到老杜是南陽鄧州人,少年時接觸到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從知青那里讀到了丹納著的《藝術哲學》,傅雷譯本。丹納對于意大利、尼德蘭、希臘藝術為代表的西方藝術演變歷程的論述如一道閃電劃破少年封禁的思想。藝術產生需要時代條件,少年老杜就想捕捉那個時代的轍影,匯聚成鋼鐵洪流時代的特色藝術。
后來老杜南下廣州學習繪畫,在廣州他接觸到了揚凡艾克、喬爾喬內、拉斐爾這些大師的油畫著作,其深受震撼,由此更加努力學習,老杜的付出博得了一個去北京科班院校進修的機會,但因各種原因未能成行,每每說到這,他眼里總是會露出些許遺憾。
他說那時《芙蓉鎮(zhèn)》這部電視劇風靡全國,在知道有去首都的機會后,他每每都會幻想在北京街頭偶遇到劉曉慶。果然,哪個時代的少年郎都一樣!我問他幻想中的偶遇場景是怎樣的,他說就是有一條像城北路的街道,道路狹窄且兩邊法桐排列整齊,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斑駁地灑在地面上,街角的書店前躺著一只慵懶的大黃狗,劉曉慶身著一席碎花長裙在書店里尋書,最終,他們倆的指尖停留在同一本書上......
但生活永遠不能像電影般美好,回到家鄉(xiāng)后,他在一家印刷廠工作,再后來,廠子也倒閉了,他嘗試過多種職業(yè)去承擔家庭的花銷,生活就這么磕磕絆絆地過來了。好在老杜兒子足夠爭氣,大學畢業(yè)后考上鄭州一事業(yè)單位,娶妻生子,也算在鄭州站住了腳跟。可兒子兒媳的固定薪水應付起房貸以及小孫女的花銷也是捉襟見肘,想著補貼家用,老杜選擇了這份職業(yè)。雖然辛苦,但每月四千的工資也能讓老杜在歇息抽煙時露出笑容。
時間隨著凜冽寒風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冬至。這天我下了夜班,參加完大掃除后已是饑腸轆轆,但跑了附近的兩個餃子館,擁擠程度堪比孟買鄉(xiāng)村公交車,我只好在超市買了兩袋速凍水餃,自己動手解決旺盛的餃子需求,在加油站外,我碰到了正要吃飯的老杜。他今天的午飯很簡單,兩個饅頭和炒白菜,他解釋說今天過節(jié),還要去其他街區(qū)重點打掃,時間緊任務重,就簡單吃一點。我邀請他一起吃餃子,一番推脫之后,還是一起進來煮餃子。
涼水沸騰的過程對于兩個饑腸轆轆的男人來說相當漫長,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安靜,老杜率先開口,講起他家鄉(xiāng)的餃子。老杜說他家鄉(xiāng)最好的餃子莫過于水塔清真寺旁的牛肉水餃,那是鄧州餃子界的招牌了。南陽盛產黃牛肉,水塔水餃就以新鮮屠宰的牛肉為原料,選肥瘦相間的肋眼部位,將其剁餡,大蔥切末,只取蔥白,放入肉餡中,攪拌時少量多次放置姜蒜水,調味料只需要鹽和少量烘焙過的花椒面,這便是最原汁原味的水塔牛肉水餃,吃時要注意里面滾燙的汁水。講到這里,我倆都咽了咽口水,腹里饞蟲作祟,像是在胃里撓癢癢,恰如其時,速凍水餃飽滿的漂在水面上,我倆趕快將其撈出,大快朵頤起來。
冬至過后,很快便進入了新年,對新年的喜悅向往還沒持續(xù)太久,疫情卻不期而至,往來的車流量小了很多,而疫情防控、站點消殺也成了我們每日的重要工作。與此同時,老杜所在的環(huán)衛(wèi)班組也肩負起附近機關單位街區(qū)的消殺工作,開始進行封閉管理,每天的見面機會只有他開著消殺車來加油的時候,但就算只有短短幾分鐘的加油時間,我們仍然會相互鼓勵,爭取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多出份力,多發(fā)份光,幫助我們的城市盡快好轉。
經(jīng)過兩周各界人士同心協(xié)力的貢獻,疫情終于好轉,管南社區(qū)解封的那天,下起了大雪,我出門時街道上便已銀裝素裹。當來到站上,發(fā)現(xiàn)一襲橙衣矗立在進出口打掃積雪,我便知道老杜回來了。
年關臨近,我準備送老杜一份新年禮物,感謝他一直以來都在幫忙打掃衛(wèi)生,以及對我平日里的激勵。我?guī)麃淼綍?,把他領到藝術繪畫專區(qū),看到他眼神里的渴望與專注的神情,我知道我的禮物沒有選錯。
老杜已年近古稀,但內心深處仍然保留著對于藝術的純粹向往,或許生活的重擔已經(jīng)讓他有些佝僂,但他仍然用自己的那份純粹點綴著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當我向老杜這般年齡時內心里是否會有這種純粹,但我知道,老杜心中那充滿希望、積極的火苗,任生活浪打依然樂觀的火苗,在我心中也已點燃。
大年二十九,除夕夜,我和老杜都要值班,他本可以請假回老家,但他笑了笑說,在鄭州其實也挺好的。下午時分,老杜的老伴和小孫女過來找他,等著他下班,一家人回家一起吃年夜飯。看著抱著小孫女的老杜,我知道,這只“老候鳥”已不會南飛,因為他在紫荊山站的一隅已然安家。(鄭州石油 吳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