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東濱州出差回來,我被隔離在八十平方米的自家小屋里,被隔離在春天之外。
我是春天虔誠的仰慕者,忠實的追隨者,每年的此時我會讓自己沐浴在春風里,聞花覓香,看春水蕩漾,波光瀲滟。今年怕是要與春天錯過了。
兩周的隔離時間不算短,好在我有兩柜一架書籍供我消磨時光。俗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蔽蚁耄业拇禾炀驮跁锪?。
遲子建是我非常欣賞的一位作家,她的一系列小說《煙火漫卷》《燉馬靴》《樹下》《晚安玫瑰》《一壇豬油》《額爾古納河右岸》《候鳥的勇敢》《偽滿洲國》都是我書柜上的座上賓。從《煙火漫卷》讀起,傾聽城市角落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不息,追求美好生活的故事。
微信朋友圈里開始散發(fā)春天的氣息,一朵鵝黃色剛冒尖的草芽,一粒頭頂淡粉色光暈的花骨朵,褐色的長短枝條上一排童齒般玉色的葉芽。幾天之后,又出現相較之前形態(tài)更成熟顏色更濃郁的春意。
未等我細品初春的味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贬瘏⒂謱⑽乙敫钸h更馨香撲鼻的春天。站在四樓的陽臺上俯瞰,樓下花園的風光盡收眼底,四個邊角的連翹像掛滿金穗子;一粉一白煢煢孑立的兩株玉蘭,花朵碩大豐美,高傲又端莊;粉白的杏花層層疊疊如繁星閃爍;月白的早櫻花像撲了一身蜜粉。我雖不能近距離觀賞,春風送來的陣陣花香卻加快了鼻翼翕動的節(jié)奏。
午后陽光充足,三三兩兩的幼童在花間穿梭,紅粉綠紫的花衣裳連成一條奔跑的絲帶。玉蘭花殷實厚重,自是巋然不動,柔弱的杏花卻不堪驚擾,花瓣簌簌如落雨?!安灰?,不要跑,把花驚著了?!边@時,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傳來。一身灰衣褲,頭戴紫黑色絨線帽,腳踩三寸軟底布鞋的老人拄著拐杖,踽踽往花園里去。孩子們早已做鳥獸狀,四散躥跑。
我搬來小區(qū)是近年的事,對老人的一切不甚了解,只知她八十多歲,寡居一樓,老人兒女雙全,且都退休,白天經常見他們出入老人家里,夜里才離去。據說,老人喜靜,不愿麻煩人,只是兒女放心不下,輪番來照顧她。我們樓道里的人無論大小,見了她都喊李奶奶。李奶奶熱心腸,嗓門大,耳背。
無論寒暑,每天早晚都能在上下班的路上見到她。她靜靜地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或是樓宇間的過道里,不是望著天空就是看著眼前的花園若有所思,如果眼神恰巧落在某個行人的身上,旋即朗聲招呼,“上班???”“下班啊?”聲音爽利充滿熱情,大家也都熱情地回應。邊說邊走,也不知她聽得見還是聽不見。
有時她并不專注看什么,眼神很呆傻很茫然,有一點落寞,有一點孤單,還有一點凄楚,完完全全一個垂垂老嫗的神態(tài),我就會莫名的心疼,特意拐到她身邊,手搭著她的肩膀高聲喊著“李奶奶,早??!”她倏忽間抬起頭,臉上即刻像春風吹皺的湖水般生動明媚起來。
每年春天,李奶奶院里的槐花一盛開,恣意涌蕩的花香就蓋過花園里所有的香味。李奶奶卻不獨享這美好。他的大兒子自制一柄長及樹梢的釬鉤,專門用來鉤槐花。到了周末,李奶奶就會站在院里高喊,“二樓西戶,三樓東戶,四樓西戶,下來拿槐花了?!崩钅棠填^腦清晰,知道哪戶住家里有人居住。他的兒子對此很不以為然,認為她叨擾別人清夢,還覺得年輕人未必喜歡吃她視為珍饈的槐花。
李奶奶一聽眼睛就斜乜著,嘴巴也撇到一邊去,生氣地說,“挨餓那年要不是有槐花頂著,還能有你們這幾個?”兒子立刻噤聲,知道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通常收到李奶奶呼喚的人也會推開窗戶,以同樣的方式回應。站在樓上邊貪婪著嗅著槐香,邊看他們娘兒倆斗嘴,邊想象著槐花包子出籠時那清香誘人的氣息,繼而大快朵頤,備感眼前這一幕真是煙火人間里最生動最溫暖的大戲。
大年初一落了一場大雪。初二早上,李奶奶出門掃雪滑了一跤,摔裂了尾骨,一直在家里靜養(yǎng)。我因為一直在濱州出差,本想出差回來去她家里探望,誰知被隔離在樓上。不承想,她恢復得這么快,竟能拄著拐杖出門,而且聲如洪鐘,精氣神兒絲毫沒減,我心里真是比看到春天的美景還要歡喜。
我眼前這爿春色雖不完整,可凜冬消逝,雪融草即青,這是大自然鐵的定律,今年錯過了,來年還可期。最撫人心的卻是這春色里的人間煙火。正如《煙火漫卷》講述的人世間的脈脈溫情和繾綣善意,永遠給人以心靈的眷戀和慰藉,遠勝春天盛景帶給人感官的愉悅。(石油工程公司 王曉靜)